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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丹鳳南城秋夜長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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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丹鳳南城秋夜長 (3)

獨孤遙動身那天, 阿衍確實沒哭鼻子,他在獨孤遼懷裏,把臉埋得深深的, 不肯擡頭。

做娘親的看得心疼,卻是一句寬慰都說不出口, 她是舜國的帝姬,受天下萬民的供養,這些都是不得已為之的事情。

一起去北疆的還有六部的官員,獨孤遙沒和他們一樣乘馬車, 而是帶著騎兵縱馬北上。

帝都居北, 與雲中郡只有兩山一河之隔, 第四日獨孤遙就到了雲中大營, 隔著須彌關, 已經能看到察合臺駐軍熊熊的火光。

帶兵駐守須彌關的守將是榮煥, 寧國公唯一的世子, 獨孤遼的伴讀。他二十五歲,玄鐵兜鍪雲錦氅, 挺拔料峭地帶人等在軍營外。

見到獨孤遙,他半跪行禮:“小殿下。”

“二哥哥。”獨孤遙翻身下馬, 將馬鞭扔給身後的親衛,伸手去扶榮煥,“等了很久?”

“沒有。”榮煥惜字如金, 他的性格和獨孤遼很不一樣, 雖然寡言少語,卻是一等一的靠譜, 單是往那一站,就如山似不可撼動, “察合臺可汗已經到了。”

獨孤遙挑眉。奔波了四天,每個人都帶著些風塵氣,可這時候她還是美的,碎發落在臉頰,像是從石縫裏掙脫爆裂開的花,秾麗得讓人移不開眼,“他倒是挺有誠意。”

“接風宴放在大後天吧。”獨孤遙看了眼天邊的星,“我的人還在路上。”

榮煥頷首。

“對了。”獨孤遙一邊跟他聊著,一邊往裏走,所過之處所有人都恭敬地跪下向皇太女行禮,“封陵那邊有動靜嗎?”

榮煥搖搖頭,“殺了幾個老將,扶了幾個新人。”

獨孤遙嗤笑一聲,聲音沒什麽波瀾,“意料之內。”

榮煥深深看了一眼獨孤遙,正欲開口,身後突然傳來一把脆亮漂亮的嗓子:“好啊榮煥,你背著我出去接遙遙!”

獨孤遙聞聲回過頭,少女從主帥的營帳裏跑出來,左邊胳膊還掛吊著繃帶,和榮煥差不多的年紀,皮膚很白,五官鋒利幹凈,頭發像男子那樣用發帶束起,利落得不像話。

榮煥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,這可是太少見了,獨孤遙聽見後,半調侃半好笑地看了他一眼。

“小儀,不得無禮。”

榮儀沖他吐舌頭,毫不在意地上前,用沒受傷的那只手臂一把攬住獨孤遙:“遙遙,你可算來了,整天和這個老古板在一起,我的耳朵都要出繭子了。”

獨孤遙笑起來,“胳膊怎麽回事?”

“從馬上掉下來了。”榮儀說得毫不在意,“骨裂而已,養幾天就好了。”

榮煥沒說話,只是深深擰著眉頭,他本就生的是劍眉,如今蹙在一起,更顯得威嚴。

“別皺了,哥。”榮儀笑嘻嘻地,踮起腳伸手要去把他眉間的痕跡撫平,“皺眉顯老。”

榮煥後退一步,不露痕跡地躲開了。榮儀的手懸在半空,她怔了一下,才又擠出勉強的笑意,“好嘛,不給摸就算了,小氣巴巴的。”

獨孤遙看出這兩人之間的尷尬,忙開口打圓場,“算著沈戈年底過來,你們就可以回京了。”

“是。”提起回帝都,榮儀的眼睛又亮了起來,“兩年沒見我爹了,也不知道這個老頭有沒有把自己照顧好。”

獨孤遙忙道:“前幾日寧國公還進宮來給阿衍講兵法呢,身子骨強健得很。”

“哎,說起你家的小郡王……”

榮儀很快又高興起來,挽著獨孤遙往王帳走,故意把哥哥扔在後頭。

臨走前,獨孤遙掃過身後一直沒說話的榮煥,後者正看著自己的妹妹,神色怔怔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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獨孤遙沒睡好,一晚上夢裏亂糟糟的,時而是封疆,時而是封陵,還有當年她在巫祝殿娩下的死胎。

她摸著一手滾燙的血,驟然驚醒,一絲微弱的天光從氈帳縫裏洩進來,才天亮,時間還早。

獨孤遙卻再睡不著,隨便用涼水撩了把臉,就換衣服出門了。

晨霧彌漫在軍營裏,路上只有備早膳的內務官來來往往,走到武庫,榮煥竟然已經在那練劍了。

“二哥哥。”他們幾人自小長在一處,獨孤遙也按照榮煥在家裏的排行喚他,“起得這樣早。”

榮煥聞聲回過頭,端端正正半跪下來行禮:“小殿下。”

獨孤遙擺了擺手,“你忙,不用管我。”她揚起下巴指了指墻上掛的一排弓,“我隨便挑個順手的,去後山玩一圈。”

榮煥有點擔心:“屬下派親衛……”

“沒事沒事。”獨孤遙忙道,“都沒起呢,沒必要吵醒他們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獨孤遙去墻邊挑了把最順手的弓,臨走時看著榮煥眼下一片青黑,猶豫了一下,還是開口道:“二哥哥,你和小儀……沒事吧?”

她話音方落,榮煥的劍砍偏了,嵌進假人的木頭胳膊裏,一聲蜂鳴:“沒事。”他垂眸去拔劍,“小儀鬧脾氣而已,讓小殿下擔心了。”

他的聲音苦澀居多,獨孤遙也不追問,只能寬慰道:“小儀性子沖,不會真的生你的氣的。”

榮漠苦笑了一下,沒再說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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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山山道狹窄,亂石嶙峋,石縫裏稀疏著幾叢雜草。一縷清泉從山上蜿蜒下來,循著清泉往上看,就是皚皚白雪,越高越厚,最後與雲霧揉在一處,看不清峰頂。

獨孤遙的騎術還是上一世封疆手把手教的,帶著蒙西那股大開大合的勁兒,也不在意這陡峭的地形,一夾馬腹便向深山而去。

時值春末,動物都開始活動,卻也警覺得出奇,獨孤遙追著一頭鹿崽子越跑越遠,等回過神來,卻發現自己已經進了察合臺的地界。

她心中暗道不好,想要往回撤也來不及了,一支羽箭劃破空氣斜斜刺進馬蹄邊,揚起半人高的塵土:

“站住!”

一支羽箭射到腳邊,意味著身後已經被無數只羽箭瞄準了心口。獨孤遙知道這些北疆人都是不見鮮血不罷休的狼種,也不敢與他們硬碰硬,順從地扔掉弓,舉起手:

“行獵迷路,誤入此地,各位不要誤會。”

那些察合臺的親兵們對視一眼,顯然是不相信。舜國人崇文,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,怎麽可能只身穿過亂石灘到這邊來?

“下馬。”為首的人冷冷道,“有什麽要解釋的,同我們怯薛將軍去說吧。”

獨孤遙沒辦法,只能從馬上下來,跟著他們進了察合臺的軍營。

察合臺與欽察本就是曾經一母同胞兄弟分立出的兩國,因此乍一看與記憶中欽察的大營也無甚分別。那些人先是帶獨孤遙去了一座門前掛狼尾的斡爾朵,但他們要找的怯薛將軍卻不在:

“將軍在可汗帳中。”門口的侍衛說,“天不亮就過去了。”

獨孤遙在一旁聽著,忍不住眉心跳了跳。

北疆民風豪邁,又常年征戰,女人是稀缺貨,若真是男人和男人暧昧,倒也不稀奇。

當年蕭悲隼做可汗時,後宮也是空蕩蕩的,除了他那個短命大哥留下的小嫂子,連女人的影兒都沒有。

獨孤遙胡思亂想著,被他們帶到了旁邊那座更高大的斡爾朵前。親衛進去通稟了,過了會兒才出來,帶著一身熱呼呼的藥氣,倒是讓獨孤遙有幾分熟悉:

“可汗已經起身了,將她帶進去吧。”

他們便將獨孤遙推搡著走了進去。

金帳極大,卻也空曠,八角放了垂棘珠照明,墻壁上掛著一把用白布纏起來的舊弓,外間的正中央的銅爐裏點了龍涎香。

獨孤遙不動聲色地打量,這位新任的可汗委實低調了些,只有角落掛著的一整套摟漆錯金狼毒玄鐵甲能看出幾分肅殺的威儀,六瓣貼金修羅明盔下是一張赤金的惡鬼獠牙覆面,猙獰而兇惡。

“大早晨起來,怎麽會有女人……”

一把熟悉的嗓子從內帳傳來,卻在獨孤遙轉過身的瞬間驀地收聲。

獨孤遙也在此時擡眼望去,來人打扮得倒整齊,是個生面孔,五官尋常得扔進人海就尋不到。

可那雙藍眼睛卻像鷹隼一樣明亮,似乎能看透世間所有心思,讓人下意識閃避。

還是年輕人先反應過來,他笑了笑,開門見山:“在下岑雲夜,是可汗座下的怯薛將軍。”

獨孤遙瞇了瞇眼,也不客套,長驅直入地問道:“大人和蕭悲隼什麽關系?”

她很少見到這麽讓人心懼的眼睛,封疆算一個,半年前去世的蕭悲隼算一個。

但封疆的眼睛是近乎鏡面的鋼藍色,眼前人卻是深蒼色,和蕭悲隼一模一樣。

岑雲夜仍然笑得滴水不漏,“先可汗受福長生天,在下與先可汗都是長生天的子民。”

獨孤遙挑眉,知道問不出話,就沒再糾纏,只是道:“本宮是舜國的朝元帝姬,晨起出來散心,追著一頭小鹿迷了方向,不慎闖入可汗的軍營,絕無惡意。”

“朝元帝姬?”

岑雲夜重覆了一遍,透練的眼睛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獨孤遙,不是男人看女人那種欣賞的目光,而是狼與狼狹路相逢,審視著評估對手,“舜國的名帖上明明說,朝元帝姬和六部官員後日才到,小姐憑什麽自稱是朝元帝姬?”

“馬車憋悶,坐著無趣。”獨孤遙毫不在意,六百裏山路奔馳於她不過是消遣,“我帶著騎兵先過來的,昨晚才到。”

她撩了撩散在耳畔的頭發,“察合臺的探馬赤軍神出鬼沒,我不信將軍昨夜沒見到我的人。退一萬步,本宮若真想敵襲你們大營——”

她揚起下巴比劃一圈,眼波不輕不重落在岑雲夜身上,語氣輕描淡寫地,把威脅說得像嬌嗔,“這王帳,早就燃起來了。”

話說到這份上,再不松口就是不識趣了,岑雲夜笑起來,擡手合掌告罪,“早聽聞皇太女手腕不輸男子,今日一見,果然如此,是在下的人冒犯了。”

“將軍客氣。”獨孤遙也不多為難,她睡得少,折騰這麽久也有了幾分困意,急於結束這場應酬回去補覺,“那本宮回去了?三日後接風宴再聊。”

岑雲夜答應得很爽快,“張瀾,”他點了親衛隊裏一個小男孩,個子不高,尚有幾分稚氣,動作卻利落得像把快刀,“帶幾個人,護送帝姬回駐地。”

“是!”

看著獨孤遙的身影消失在刀槍架起的窄道盡頭,岑雲夜才嘆了一口氣,轉身回到王帳。他一把撩起金線紋繡圖騰的氈帳,走進藥香氤氳的內帳,對半臥在榻上的那人道:

“你都聽見了吧?三年不見,這個小丫頭倒是愈發長進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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